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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 康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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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 康熙

◎此刻,康熙才覺得自己停留的視線有些不恰當,便垂下眼眸,掩唇咳了兩聲。◎

次日晨,那年長奶母姍姍來遲,齊東珠不願與她爭執,便輕手輕腳地離開了酣睡的比格阿哥身邊。

那奶母橫了她一眼,做作地對比格阿哥行禮問安,卻將比格阿哥驚醒了。小比格聳了聳黑鼻頭,聞不到那令人安心的皂角香氣,連忙費力地睜開了黑亮的眸子,小毛臉兒又皺在了一起,看上去苦大愁深的。

齊東珠看在眼裏,心中泛起細微的酸疼,想伸手去摸摸奶比那軟乎乎的小腦袋,可旋即被年長奶母一聲浮誇的驚叫聲打斷:

“喲!小主子的眼睛全睜開了,瞧瞧!這黑亮的大眼睛,看起來就是個聰明伶利的!翠羽,等一會兒烏雅貴人身邊兒伺候的大宮女兒來了,我可要和她一道去給烏雅貴人道喜!”

她激動得抱著比格阿哥又搖又晃,全然不顧比格阿哥被晃出了不適的哼唧聲。奶母的一張還算端正的面容上全是貪婪,旁人便是一看就知,她哪兒是為了什麽對烏雅貴人賀喜,分明就是想借機討賞罷了。

眼見齊東珠還楞在原處,那奶母臉色一變,顯然對齊東珠磨磨蹭蹭的模樣不滿,心裏更是怕齊東珠與她搶功。事實便是,小阿哥一向不怎麽喜歡她的奶水,即便是餓急了,也就不情不願地嘬幾口。

這種情形在齊東珠來了之後愈發明顯了,這兩日,小阿哥在她照料的半日裏大半時間在酣睡,她近身久了要麽置之不理,要麽哭聲刺耳。

年長奶母對著旁邊的宮女使了個眼色,宮女便向齊東珠走過來,不客氣地推搡著她,將她趕出了門外。

在宮女的身形阻隔齊東珠的視線之前,齊東珠仿佛看見比格阿哥黑亮的眸子裏溢滿了委屈,幾乎滴出水來,向她的方向望了過來。這讓齊東珠的心狠狠一顫,只能在心裏反覆跟自己說著,比格阿哥是個皇子,才不會在奶母手裏受委屈呢,而她自己不過是在宮裏討生活的小人物,實在不必杞人憂天了。

勉強壓下了心中難言的思緒,齊東珠向南四所小廚房走去,昨日她拜托後廚打雜的小太監給自己弄幾只豬前蹄來,報酬是自己今日份例的鮮鴨和湖魚。

日日吃雞鴨委實有些膩了,今日便想用從系統那兒兌換的蘸料,配合著燉得入口即化的蹄花兒解解饞。

跟小廚房要了一口小鑄鐵鍋,齊東珠將處理好毛發的豬前蹄洗刷幹凈,放在竈臺上煨著。趕來尋她的翠瑛今日恰好沒被分配什麽差事,早上打掃完兩件房室,便在小廚房尋了個地方做起了縫補的夥計,順便幫齊東珠看著竈臺上的小鍋。

齊東珠與她閑話一會兒,便回房補眠去了。夜裏看護比格阿哥的活計說重也不重,說輕也不輕。比格阿哥是個很安靜的幼崽,似乎只要齊東珠在他身邊陪著他,便能乖巧地發出幼崽獨有的小聲呼嚕,不吵不鬧。

可齊東珠卻不想再像第一夜那樣輕易入睡,讓安靜過了頭的比格阿哥裹著尿濕的尿布也不知哭鬧。於是她最多只小憩一會兒,將奶比摟進懷裏,若是奶比從酣睡中醒來,發出輕微的呼嚕聲或是吐出一個口水泡,她都能及時察覺,給眨巴著眼睛的幼崽及時餵上一口奶水。

大體來說,這是份讓人覺得極為舒心的差事。奶比的絨毛軟塌塌的,小毛臉兒摸起來手感極好,又滑又軟,便是摸上大半夜也不膩。軟乎乎又圓鼓鼓的小肚子更是讓人愛不釋手,從上往下輕輕捋一把他腹部白色的絨毛,奶比小肚子上的肉肉都能顫三顫,若是把臉埋進去吸一口,瞬間便會被溫暖和甜蜜包裹住,一時之間只覺得人世間煩憂盡去。

小狗果然是世界的瑰寶。

傍晚,與翠瑛一道享用過湯汁奶白,入口即化的蹄花兒,和一道北方冬日的常備的醋溜白菜。齊東珠去洗漱完畢,便早早兒去比格阿哥房中報道了。

不知為何,比格阿哥今日格外粘人,齊東珠一抱起他,便用軟糯的小奶音哼哼唧唧,像極了在撒嬌抱怨。齊東珠有些無措地拍撫著他,哄了一會兒,才將他哄睡。

窗外,天色一點點暗沈下來。宮廷的另一側,康熙帝的龍輦離開了儲秀宮烏雅貴人處,本要向著乾清宮處理政務,可轉念想到還在坐著月子的烏雅氏帶著輕愁的眉眼,不由揉了揉眉心,吩咐道:

“梁九功,擺駕南四所。”

梁九功連忙道:

“嗻。主子可是想看看小阿哥怎麽樣了?”

“嗯。”

康熙坐在龍輦上,心不在焉地應著。

今歲,自立為王,犯上作亂的吳三桂終於伏誅,可三藩之亂卻還未被完全剿滅,天下還是動亂不堪。

雖不過二十有五,康熙已然禦及天下近十八載。他是真正的少年皇帝,年歲輕輕便坐上了至高無上的皇座,可內有權臣虎視眈眈,外有三番叛亂謀逆。

這全天下的人都等著看大清的笑話兒,看這個稚齡登基的“兒皇帝”能撐過幾載。

這十七年,康熙都是在這種帶著嘲弄的質疑之中度過的。旗人重子嗣,而宮廷中的龍嗣卻一個接一個地早亡。漢人口中便流傳起滅不盡的流言蜚語來,說清人殺孽過重,絕了龍脈,定將早亡。

他不得不把兒女送到宮外大臣家撫養,一方面免得宮廷中傳播疾病,殃及龍嗣,另一方面避免孩子的父母親族生出過多的舐犢之情,卻無力回天,徒增傷懷。

除卻中宮皇後所出,烏雅氏的孩子是嬪妃所出的頭一個沒有被送養過的阿哥。他生在了好時候,吳三桂驟然消亡,預見了滅亡三藩之亂的前兆。冬日稀薄的陽光裏,康熙匆匆看了一眼那皺巴巴的孩子,心下驀地一軟,便允許他被養在南四所裏。

可宮廷規矩重,孩子是不能養在親母膝下的。即便是親母想要探看,也是有諸多不便的。月子中的烏雅氏恢覆得雖好,但到底年紀輕,一雙會說話般的黑眸子望著康熙,不自覺就洩了底兒,讓初為人母的擔憂情緒淌了出來。

小阿哥也快滿月了,雖不知是否能立住,但康熙卻也為他想好了名字。

即便他身負大清的命運,背著重擔前行,極力避免這世俗的情緒幹擾作為帝王的威嚴和決斷,康熙到底還是血肉之軀。

龍輦行至南四所,康熙擡手阻撓了太監進去通報的動作,只大步跨下龍輦,龍行虎步地向內殿走去。久居宮中,他也知道宮人是什麽德行,與其把奴婢都喊起來聽一番諂媚之言,不如親自去看一眼小阿哥是否收到妥帖的照顧。

他順著奴才無聲的指引來到了小阿哥寢殿之外,守門兒的兩個小太監早就被梁九功派人堵了嘴,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擡。

康熙一打眼便看到寢殿的窗欞並沒有完全關攏,屋內有朦朧的暖色燭光,透過窗紙和窗戶的縫隙灑在冬日冰涼的石板面上。他皺起眉,心道冬日夜涼,即便屋內燒了炭盆,碳氣厚重,也不該冒著讓小阿哥著涼的風險夜不封窗。

他一雙寒星般的鳳目盯著那半掩的窗欞,還未踏進門去便生了火氣,可旋即,他在那窗戶的縫隙裏瞥見了一個女子窈窕的倩影。

康熙目光微滯。屋內朦朧的燭火之中,一個玉貌花容的年輕女子懷中抱著一個嬰孩兒,毫不遮掩地半袒露著綿軟的胸脯,正在為嬰孩兒哺乳。

她眉目旖旎,明明是明艷多情的長相,眉目之間的溫柔卻似乎能將寒鐵化成春水,溫柔地凝望著她懷中綿軟的嬰孩。

她毫無顧忌地大敞著衣襟,風光盡顯,卻沒有半分扭捏,一時之間,康熙突兀地想起西洋傳教士進貢的聖母哺乳相。那上面高眉深目,皮膚白皙的聖女坦然地裸露著胸膛,目光柔和地凝視著懷中祈乳的嬰孩,滿面慈和。

康熙見過幾次這樣在他看來過分裸露的畫作,便隨手丟在一旁了。畫中女子溫柔動人,悲憫眾生,他卻毫無波動,只因這種溫情讓他覺得虛無又陌生。

他自幼是被皇考養在宮外大臣家裏的。大臣為他請了三位乳母,他自然也是吸吮人乳長大,可在他有記憶後,他只記得乳母雖帶著善意和恭敬,卻疏離且斟酌的視線,記得她們動輒跪拜,不敢輕易觸碰他的模樣。

可嬰孩與乳母的情誼是剪不斷的。他成人之後,大肆提拔了乳母們的親眷,許她們一世榮華,一生富貴,庇佑子孫。

後來他進宮見過生母佟妃幾次。他的母親不得順治喜愛,是宮中偏居一隅,性格沈靜,足不出戶的妃嬪。康熙見她時,她身體已不太好了,面色蒼白又虛弱,一雙秋水剪瞳望過來,淺色的嘴唇顫顫,似乎想說些什麽,卻礙於規矩,什麽多餘的話兒都沒有說出口。

康熙覺得她很陌生。可即便如此,他還是在登基後盡可能地為她的母族擡旗。只因即便對生母毫不熟悉,可大抵母子連心,那雙欲言又止的剪瞳仍如同浮光掠影,在經年後仍能浮現在他的腦海。

而今,匆匆瞥見了那年輕奶母哺乳的情形,讓康熙對窗欞未封的火氣都徹底消散了。冥冥之中,他突然覺得這個還沒來得及序齒的兒子有些運道在身上,無論是出生的時機,還是有幸遇到康熙自己都沒遇到過的乳母。

他受著極好的照料。

此刻,康熙才覺得自己停留的視線有些不恰當,便垂下眼眸,掩唇咳了兩聲。

屋內燈影晃了晃,比格阿哥停止了吸吮的動作,毛乎乎的小嘴吐出奶嘴,睜大黑豆般的眼眸看著齊東珠。

“wer!”

他奶聲奶氣地叫著,齊東珠好笑地捋了捋他神色的豆豆眉,在奶比再次出聲時,才註意到屋外的異動。

【作者有話說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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